【特別企畫】誰是西拉雅?──漫談身分認同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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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是台南建城400年,本期特別企畫特別聚焦當地原住民西拉雅族,透過前人的記述與今人對身分認同的探討,不僅考古,也進一步認識台灣的多元樣貌。

◎萬盈穗(西拉雅族青年,清華大學人類所研究生)

我是西拉雅人嗎?

隨著平埔族與西拉雅族群運動愈來愈具能見度,不少認識此議題的人們也開始自問:「我是誰?」「我是平埔嗎?」「會不會其實我是西拉雅人?」有些人的疑惑與解答可能暫時止於表面或惡俗的流言——彎彎手臂看線條、查查台灣人基因等相關新聞,或開開玩笑說自己長得像移工。

有些人的懷疑轉為自卑,而可能的解答生成於那些使他輾轉流離的情境中。其中一些人不滿於只在原地自我問答,採取更多行動深入探究:例如回老家與阿公阿嬤聊天,拼湊他們記憶中的蛛絲馬跡;到戶政事務所調閱資料,確認日治時期種族欄上的「熟」註記;出入圖書館,詳讀史書與文獻中祖先被記載的身影;參與故鄉一年一度的夜祭,或找尋一個能夠落腳的部落、組織、教會……。

然而,認同不只是種族或基因問題,也不只是文化或語言問題,更不只是政治或法律問題。無論以何種方式茁壯,認同的種子經常都是從一組問句開始發芽。而那決定你可以是誰、你是誰、你要成為誰的多重力量匯聚之處,有一個跟其他結構性因素一樣重要的存在——那就是你,你腦中的想像,你置身於世界的身體,你飛躍種種現場的實踐。

認同到實踐,實踐到認同

西拉雅到底是不是、能不能作為台灣官定原住民的其中一支?圍繞在此議題的部分惡意發言,總揣測族人的努力是為了私人利益或政治野心。這不僅無視三十多年來族群運動者努力付出的心血,更扁平化每個參與者自我認同的路徑,彷彿平埔或西拉雅這些字眼只是些能夠輕鬆貼上再移除的標籤。然而在當代,要與這些字眼產生連結談何輕鬆?事實上,對自我身分的探問只是一個認同的開端,若要讓種種概念在發問的人身上長出意義,那麼,唯有真正去做才有可能。

而「去做」指的並不只是大型社會運動——有數千數萬人的集結、有聲勢浩大的遊行、有史詩級的成果。更多時候,我們需要將信念化為日常,並且照常生活,也許是找到願意與你討論族群議題的同伴、也許是成為國中小裡的族語老師、也許是舉辦公開活動、也許是在社群網站書寫文章、也許是舞台上歌舞的幕後練習……。有些時刻,我們也遭遇難關與挫敗,也許是政府再次無視我們提出的訴求、也許是與夥伴價值觀上的摩擦、也許是趕課而被開罰的超速紅單、也許是滿懷熱情的言論演變成筆戰……。

然而,正是這種一點點有趣、一點點希望、一點點疲憊的微小事件,堆積成我們作為西拉雅的實感。當我們回望,會發現正因為我們相信自己就是西拉雅,我們走出的路才成為西拉雅的路;與此同時,正因為我們走出了西拉雅的路,所以,我們又在每一個時刻成為了西拉雅。

我們一起,才是西拉雅

雖然認同與實踐常常被視為個人的選擇、個人的責任,但是當我們說「我是西拉雅」時,我們也就宣告自己是一群人的其中之一,我們渴求不再孤獨漂流,而是釘根於土地。在眾聲喧嘩的世界裡,我們重新與朋友、家人、族親建立關係,在一同學習族語、走上街頭、串連部落、募集資金、辦理活動、環境保育、遊走山林、藝術創作、舞台演出的過程中,學習相愛、同行的課題。

西拉雅族群正名運動、語言與文化復振事工,從1990年代至今已經三十餘年,過程中開闢許多路徑、打造可以安身的庇蔭,而這些里程碑與成果都是因為有許多人不滿於只是對鏡自我懷疑、自問自答,他們動身、出發、找到彼此。

作為從零歲到二十五歲,與這場曠日廢時但充滿價值的族群運動一起長大的人,我呼籲所有在認同路上藏匿的人們、觀望的人們、孤獨的人們、害怕的人們、遭挫的人們,也許你最初的好奇只是被一個懶人包、一則新聞、一場表演、一個人、一首歌曲、一類幻想或是這篇文章所激起,不過,只要你願意,就能將故事接力寫下去。艱困的路不必一個人走,也許這麼說更適當——唯有一起走,我們才是西拉雅,讓我們相認、團聚、悲情之後共同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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