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拓展自由的疆界──國立台灣文學館特展「可讀.性(Reading Sexualites)」

走到鏡子前,我們慢一點,一個一個來,掃視一下,你的五官、胸膛、腹部、手腳。請告訴我,你喜歡你的身體嗎?

郭汶伶(文字工作者)   相片提供/國立台灣文學館、張原境

透過衣服裝置的視覺藝術,帶出時代的性別氛圍。

走到鏡子前,我們慢一點,一個一個來,掃視一下,你的五官、胸膛、腹部、手腳。請告訴我,你喜歡你的身體嗎?

又或者,請你閉上眼睛,回憶一下走在街上的自己。在想像中,你會不會擔心周遭認為你的衣著與妝容不夠得體?還是,跟我一起翻開自己記憶的底層,我想起某次返家的路上,有個人尾隨我,我不想求助,我害怕這是我的錯覺,感到羞恥,選擇另一條回家的路。但是,每次聽到腳步聲,再度湧上強烈的羞恥感。

是的,不可否認,你我感受許許多多的愛相伴,你我本身也是愛的展現與實踐的模樣。但是,我們也一再檢視自己的外貌、行為舉止、性別氣質、性別認同,到底夠不夠「相似」?想要「相似」的焦慮與欲求,成為教條與疆界,束縛了我們身體與思想的自由。

國立台灣文學館特展「可讀.性(Reading Sexualites)」,便是以台灣文學作品與社會運動為基底,說出台灣人百年來如何突破性別的疆界的故事。這個故事所陳述的背景多線進行,包括台灣社會的禁忌、威權體制的暴力、父權結構的壓迫、情感關係的角力等問題。這些問題不只呈現在愛慾肉身,還有在外部的實體空間──你的家,真的是你的家嗎?你是否擁有可以馳騁夢想、養育生活的公共空間?

從身體到家的空間,從家到公眾共有的場所,每一層的空間都是一道疆界,而每一道疆界各自承載無數人的念想與歷史。

展區以台灣文學為主軸,加入各年代的聲音。

特展「可讀.性」以年代作為斷代,劃分為五個展區「那個時代,當鬼才能平權」「日治殖民,女權種籽飄落地」「威權凜冬,女性平權小萌芽」「解嚴初春,性別運動枝葉綻綠」「盛夏光年,性意識如球莖蔓延」。各展區以台灣文學作品為主軸,加入各年代的聲音(唸歌仔、流行音樂)、視覺藝術(衣服裝置、電影、紀錄片、漫畫)、表演藝術(相聲)等多種藝術創作,並附上各年度大事件的新聞報紙,帶出每一個時代的特殊氛圍。

此外,在展區中間,策展人設計「大事紀年表」,如河的展版,流瀉出「社會大事」與「性別文學/藝文創作」的條目。一道道條目呼應展區呈現的主題內容,如「2000年.少年葉永鋕重傷臥倒在廁所」。

在這裡,我們停個三秒鐘,想一下,對我們而言,「廁所」是什麼樣的空間?我的朋友說,廁所雖然是職場裡共用的空間,但使用廁所時,反而可以稍稍區隔出一點私人的隱密空間,能坐下來好好喘口氣,連帶緩解生理的不適,讓身心獲得片刻的休養。

那麼,在2000年的情景是如何呢?那時,社會仍然以二元的生理構造想像性別,對廁所空間的規劃也常貧乏而蒼白。「男廁」一排幾乎沒有遮蔽的小便斗,跟兩到三間半密閉空間的蹲式廁所,「女廁」則是清一色半密閉空間的蹲式廁所,這是當時尋常可見的光景。

性別友善廁所、無障礙廁所、育嬰室,並不存在於2000年。唯有性別刻板印象長期構築了我們的起居與公共空間,如1999年,雇主可以無憑無據解雇懷孕婦女,懷孕婦女被迫龜縮在家中「相夫教子」。

因為瘦高、陰柔的外表,葉永誌長期受到校園霸凌。在廁所前,其他同學脫下他的褲子,他被迫羞恥地展示陰莖。這樣的他,選擇偷偷摸摸上廁所。廁所,之於永誌,沒有安全感,是面對同儕惡意的恐懼屋,也是自我性別氣質不見容於社會的展示場。永誌在廁所內死亡,促使社會深層反思性別框架。

在這次的「可讀.性」特展中,「盛夏光年,性意識如球莖蔓延」一區,策畫展出台灣詩人追奇、劇作家簡莉穎的作品,再思男人在性別氣質、性傾向等方面的窘境與苦楚。尤其簡莉穎在《服妖之艦》,重思台灣戒嚴時期下,男人在性別氣質、性傾向方面的窘境。

無論是台灣文學作家與策展人的理念,都源自於一個概念,這是父權壓迫女人的歷史,也是父權壓迫男人的歷史。強化、鞏固父權壓迫結構的成因,除了來自於社會民俗與道德規範外,也攸關國家的威權體制,造成台灣人的身體一再被迫屈從、限縮在父權的框框內。

唯有出走,用肉身與心靈踰越疆界,走在行動的路上,自由就成為實踐的基石,進一步成為他人共享的權利。如同2021年4月22日,在眾人的意志下,行政院通過《跟蹤騷擾防制法》草案,無論男女,終於有權終止他人對私人生活空間的踐踏,找回身體與私人空間的安全感。

這每一步,得來不易。歡迎來國立台灣文學館特展「可讀.性」,看見台灣文學與性別史的內涵與變遷,理解性別自由在身體與空間中的意義,解放束縛。


「可讀‧性」導覽課程

搖晃.回想

性別,一直是文學作品中重要又不斷被翻轉的主題。當台灣文學館策畫「可讀.性──台灣性別文學變裝特展」,成功大學學生亦計畫以性別展場為主要使用空間,藉由閱讀、猜謎、桌遊或角色扮演形式,帶領參觀者一同回想文學作品中的女性群像,也期待有更多方的迴響。

可惜,疫情在5月中突然轉為嚴峻,原本由成大與台灣文學館合作的課程及現場導覽皆延期,故此刻我們僅能藉由文字介紹成果及反思,並由兩位學生張家芳及陳昭亦負責側寫心得。各組的作品都不約而同地穿梭在「可讀‧性」的文學長流中,既探尋了文學的記憶,也呈現了「性別意識」在台灣這片土地的發展與蛻變。(文/秦嘉嫄,成大中文系副教授、「可讀.性」導覽課程設計者)

活動資訊

「可讀‧性──台灣性別文學變裝特展」
地點:國立台灣文學館1樓展覽室C
時間:展期至2022年2月6日止


「可讀‧性」導覽課程心得-1  ◎張家芳(成功大學學生)

跳脫框架,迎向性別平等

本次的課程中,同學分為五組,每一組以自己感興趣的主題為發展主軸,規劃一系列的展覽活動,包括張家芳、薛賀心設計的〈1940s群女像〉、古若姍、賴冠妤設計的〈感情中的三角公式〉、蔡佳晉、黃心妤設計的〈啥款──尋找你的文學魂〉、朱可芳設計的〈創造‧性〉及陳昭亦設計的〈重生:1980的那個女人〉等,期待能讓觀展民眾以不同視角來感受、解讀這些文本。為了呈現理想的成果,同學們多次前往展廳觀展、確認資訊並發想,指導老師亦先後進行引導、發想、收斂等活動。

我們以1940年代的女性為主軸,選擇了幾位角色原型,透過人生關卡的安排、編寫,讓觀眾進行選擇推進劇情的發展,為了呈現劇情的合理性與多元性,我和組員一共精讀《閹雞》《不為人知的幸福》《花開時節》等同年代的作品,也查找了相關文獻,並考證同年代的女性穿著,只為了塑造具體的角色形象,讓每個選項背景符合當代女性的真實情況。

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我深深敬佩那些打破時代窠臼的人,不論男性或女性。雖然在過去的歷史脈絡裡,女性常被塑造為被壓迫的角色,從客觀角度而言,過去的女性權益也遠不及現代的女性,但實際上,並非所有舊時代的男性皆是所謂的「惡人」,在諸多的作品以及案例中,我們亦可發現,在每一個時代都有男性放棄自己的性別紅利為女性發聲。

現今台灣社會中,女性的權益已大大的有所進展,但在時代的推進下,許多舊有的思維都需要進行調整,所謂的「弱勢」並不會完全與性別掛勾,因此,在討論性別權利之前,我們應該要跳脫的是性別的框架,以客觀的角度來思考所謂的平等與尊重,再輔以先天差異進行決斷,如此一來,相信總有一天,我們都可以迎來人人平等的社會。


「可讀‧性」導覽課程心得-2   ◎ 陳昭亦(成功大學學生)

性別,不只是黑白分明

當身而為人這件事出現了類別,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向哪裡才算是「正確」。

從各個年代裡,我們看見了文學最尖銳和最柔軟的一體兩面,故事文字包裹著我們每個人的性別,生理性別很輕易地將我們劃分成「男」和「女」,卻沒有好好教會我們認知「男」和「女」。天秤兩端於是進入失衡,慢慢地,我們甚至連自己都迷惘了。在瀏覽這些作品期間,我們從世代分割下看見了背景歷史堆疊出的差別待遇,從一聲聲控訴延伸至此起彼落的抗爭,從自我為核心發散拓展至整個宏觀的性別認同。父權,婚姻,家庭,甚至是戀愛,逐一拼湊、剪貼、相互排列,然後期待大家能同時享受不一樣佐料所交織的「性別文學」。

男女不是對立面,那只是個種類的選擇。

我們站在它的面前,選擇明白自己的性別,選擇認同自己的性別,這是此次活動期待能夠帶給大家的。

以每一個不同女性角色的雛形去做石子,投擲進入我們每個人的心池,激盪出的漣漪和回聲作響都千百樣,讓性別不只是黑白分明的「男」或「女」,而是創造新的灰色空間,容納所有的可讀性。

從荒野落下的油麻菜籽,到天空綻放的玫瑰花,從卑微無聲的游離,到敢於相擁的鱷魚,多少次的恐懼和不安,多少次的質疑和徘徊,然後有一天我們都能面對面地看見彼此,感受同樣的愛、同樣的世界、同樣的溫暖和海。那裡沒有標準,沒有男生應該如何,沒有女生只能這樣,有的只是我們每一個身而為人,各式各樣,千變萬化所締造排列組合出不同可讀性的──我們。


  信仰反思      ◎ 陳佩儀(勵馨基金會公民對話部倡議組倡議專員)

性別中的身體自由

在特展中可看見台灣文學與性別史的內涵與變遷。

數年前就讀大專院校的姪女參加了某教會舉辦的活動,會中指示他們將染著黑色顏料的手指頭浸入清水中,再拿起來,象徵他們之前的汙穢被潔淨了,這是教會婚前守貞的教導。「髒」掉的手指代表發生婚前性行為,但在信仰救贖之後,變潔淨了。宗教在談論救贖之前,先貼上了標籤,再刻上一道恐懼及罪惡感的深痕,以此規範身體與性。

性與身體的規範背後有著一套性別框架:男性是主動的、活躍的、支配的;女性則是被動的、順從的。人們往往誤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性別差異,視其為自然的、本質的,甚至是上主所創造出來的。直到女性主義運動興起,才逐漸揭露,這些看似理所當然的性別秩序,正是父權制度下建構出來的性別意識形態,並非生來就是如此。

「支配─附屬」的性別規範,與時下的性暴力或性別暴力議題息息相關,而在這些議題中,「厭女情結」則如鬼魅般在其中流竄。在《不只是厭女》一書中提及,「厭女情結」就像是父權秩序的「執法部門」,監督違反性別秩序的人或現象,並對其提出懲罰。「厭女」或許可以詮釋為蔑視女性或陰柔特質。蔑視不一定如我們所認為的,以直接的仇視型態出現,它也可能以「保護」或「照顧」等看似友善的方式出現,讓人不易覺察,但其中同樣包裹著不信任女性是有主體性的個體,反將女性視為客體,也就是需要被管制的對象。在「厭女」的文化中,女人被分化為「好女人」或「壞女人」,當女性無法滿足社會所期待的「好女人」時,「厭女」就會進行執法任務,懲戒這些「壞女人」。在這當中我們不難看見父權制度賦予男性一種錯誤的「資格感」,以為他們「可以」,並且「應該」拿取女性的服務,包括身體、性……,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規定與監督女性,教訓不守規矩的「壞女人」。

從女性的穿著,可了解各時代的具體角色形象。

誰是不守規矩的「壞女人」?只要當女人開始談論性、身體,穿著不符合期待,或者依自己的意願發生性行為時,就可能被視為「壞女人」,遭受到言語或肢體的恐嚇與攻擊。時下許多人關注的「數位性暴力」議題,正是扣連著這樣的性別規範,以散布性私密影像進行復仇、控制、威脅,而「懲治壞女人」,正是他們拿來合理化自己施行性暴力的理由。

我們所痛恨、甚至覺得可怕的性暴力議題並非突然發生,而是社會提供了養分,讓這些惡意的行為不斷增生、繁殖。在每日的生活中,人們的互動提供了什麼樣的養分,讓施行暴力者覺得自己有權力這麼做?覺得自己有權力可以偷窺、偷拍、上傳性私密影像?當我們看見這些性暴力事件發生時,我們總是檢討這些被害者「愛拍,還怕別人看?」「穿這麼少,不就是要給人看?還怪別人性騷擾」……,而非譴責施行暴力的人;當我們看見有人發表厭女言論時,不是制止,而是無關緊要地說著:「不過只是嘴砲」「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玩笑」「私下講講而已,別太認真」「不爽就不要看」……,這些態度都在提供養分,讓施行性暴力的人找到合理化自己行為的藉口。

「厭女」言論突顯的是,我們鮮少意識到的父權制度下的性別秩序。它是如此綿密地交織在生活及社會中,我們深處其中很難不受影響。然而,即便如此,當我們開始在日常生活中覺察這些歧視的刻痕,一個小小的行動,都有可能帶來改變。不以為意、幼稚的玩笑,都可能被餵養成為巨大的惡意。因此,練習在生活中有意識地回嘴、拒絕這種惡意是很重要的,我們要說出來、站出來,相信自己不是被物化的客體,而是擁有自主權的主體。

展區提供黑白漸層的「莫比烏斯環」,讓參觀者挑選。

 參考書目 

◆ 田晶瑩(2017)。〈女人的貞潔,男人的政治:性別意識與名人道德〉。載於戴伯芬(主編),《性別作為動詞──巷仔口社會學2》。新北市:遠足文化。
◆ 巫靜文(譯)(2003)。凱特‧曼恩著。《不只是厭女》。台北:麥田。
◆ 黃淑玲、游美惠(主編)(2012)。《性別向度與台灣社會》(第三版)。高雄: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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