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朝聖7-4 瀉

女人分兩種,一種雖味道平淡,但營養,可作家常菜。另一種味道特殊,有如濃烈的香料,卻不宜大量食用,最好的做法是保留那種拐彎抹角去偷嚐的刺激,那是堂皇磊落的婚姻所無法抵達的韻致。

文◎劉曼肅

插圖◎夢冰

週末的午後,屋外冷風呼呼地吹,水槽裡堆滿了待洗的鍋碗,桌面上油漬和殘渣琳瑯滿目。
一下午他來回踩踏著那幽暗的長廊地板,連續幾餐吃炸蝦、蒸蟹和烏龍麵,他鬧肚子。袁真不在家。此刻也許又醜又老的老男人正向她搭訕,也說不定她不辨方向走迷了路,又或許她遺失了什麼或弄壞了什麼,正苦惱呢?他的腦袋停不住,盡想著袁真倒楣的樣子。袁真去上班?她的工作說不定是個陷阱?她是主動離家去工作的,她怎可不繼續留守在家裡?
一陣腹絞痛襲來,他再度走進浴室,在馬桶上非常痛苦地擠壓自己的身軀,他握著電話,是袁真:「藥記得吃。」
袁真掛了電話。
他撥了電話,拿起話筒說:「早餐過後我就把今天一整天該吃的藥都吞下去了。」
「你啊……是故意說來讓我心疼的吧?我不信。」
「我想妳。」
「她不在家?」他這麼直接,一定是袁真不在家。
方詠晴想起了同學會時,袁真總滔滔不絕說著自己工作上的突破,她說,當媽媽其實是會讓人成長的,只是,成長的部分不是電腦能力、英文能力這些,而是人格成熟度,有老同學幫忙真好,工作使她的世界忽然間變得好大……。
方詠晴無法專心聽電話,張揚絮絮叨叨地說著袁真,她心裡刺痛著。「她又要去旅行了,這次說要去走法國、西班牙的朝聖之路,徒步走一個月哩,真是瘋了。」
詠晴說:「你小心吃東西,最近老腹瀉!」
他很艱難地在馬桶上,說:「我也沒辦法。」
安靜了兩秒鐘,她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就在他腹絞痛的時候,她開始讀著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女體》:「某年夏夜,楊某因為太悶熱,醒了過來……突然發覺一隻虱子在床邊爬動……他的前方有一座高山,高山溫暖圓潤……全是白色,那種白是柔和如凝脂而又光滑的白……」
她邊讀邊變換著各種音調,玩弄著他的腎上腺素,他感到輕鬆愉悅,但他只能像溫水漫過全身,輕柔地釋放腎上腺,他的身體有一部分不能運作。接著,她問他:「如果兩個女人在路邊舉著同樣的牌子,一個寫著:給你性,請幫助我。另一個寫著:不要性,請幫助我。你會幫哪一個?」
「這個假設不存在。」
她一逕地往下說:「很簡單,兩個女人都楚楚可憐,你想,大部分的男人會選哪一個?」
「只能選一個嗎?那麼,在某個時間點上,會選一個,但在另個時間點上,會選另一個。應該是這樣吧?這是非常不一定的。」

「唉,我知道你的答案。」
「什麼?」
「答案是,你兩個都要。」
他哈哈地笑了起來。「這樣說也對,也不對……」他說:「其實,男人根本就是女人的拯救者,對吧?」
「是喔,你好意思,你有拯救了我嗎?我們甚至不能在一起。」
「都這麼多年了,妳還說我們沒有在一起?」
「對呀……」
張揚和袁真不會離婚是事實,三人各自內心隱痛。
方詠晴清了清喉嚨:「剛才的小說還沒唸完。只剩最後一句。『可是,對藝術之士來說,可用如虱的眼光觀看的不僅僅是女體之美。』掰。」
方詠晴結束了談話。張揚意興闌珊,他想問方詠晴,芥川龍之介是不是把「美」看得太重?重得近乎無情?對張揚而言,美,明明白白與道德無關。
該死!袁真把胃散放在哪裡了?不然,正露丸也好,她整理的櫃子,東西都很難找,這個家太隱密了,櫃子裡一層又一層,所有的記憶彼此相疊,要清楚指出獨立存在的物件很不容易。袁真始終照管這個家,以及住在家裡的男人,但正如此時,袁真把藥罐子好好安頓在家裡,供人使用,她畢竟找到自由,不受家的拘束了。張揚卻即使身在家庭,還是找不到所有東西的位置。
他望著窗戶發呆,芥川龍之介根本是個色鬼!不過,女人的身體真是美。女人分兩種,一種雖味道平淡,但營養,可作家常菜。另一種味道特殊,有如濃烈的香料,卻不宜大量食用,最好的做法是保留那種拐彎抹角去偷嚐的刺激,那是堂皇磊落的婚姻所無法抵達的韻致。
袁真的劇本在所有親戚朋友眼前,是那種會壽終正寢、無可挑剔的正室人物,她是幸福家庭的門面。但方詠晴,她是袁真那副賢良淑德、粉妝玉琢面具拆下來之後所剩的靈魂,自由而輕盈,多變而真切,握在手上越是滑不溜丟,越是捨不得放下。多年來因為保持距離,跟她之間仍有著捉迷藏的樂趣,也保持住新鮮感。她是一隻聰明的獵物,提供獵人捕捉的樂趣,人生變得有滋味。
方詠晴玩的是一種神祕的遊戲,張揚想著,就算芥川龍之介也嚮往收藏女人吧?說到底,女人是男人征戰競爭所得的戰利品,強壯的男人多收藏一些好女人,也是自古以來常有的事,女人必須服從男人,因為男人是無往不利的征服者。
一陣絞痛使他皺起眉頭,先前享用的海鮮美食此時變成一股酸腐至極的味道,他咒罵一聲,痛恨自己困在這裡,但過了好久,他還離不開溷濁的馬桶,無法翻箱倒櫃去找胃腸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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