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隅
忘年之交病了，嚴重時甚至喑啞而無法說話，只能以手勢、文字訊息交代事務及心情。過了一個禮拜，我再去探訪，他已能開口，只是仍然虛弱。「病本來快好了，但後來又變得嚴重。」他略帶無奈地述說這一個禮拜的心路歷程。
睹物傷情
老弟兄身體稍微復原後，繼續進行生病前的任務：整理家中的雜物，好讓家中騰出更多空間。考慮到自己大病初癒，因此這個禮拜他只做一些輕度負擔的工作，譬如整理照片。
老弟兄常稱自己是以照片記錄生活點滴，從早期相機還不普及的年代就開始這個習慣，因此擁有數量相當可觀的照片。整理時，他本來想按照時間次序，卻發現有些標示不清，整理起來曠日廢時，難度太高。於是他改變整理的規則，改以主題區分，類別也不多，分別是家人、職涯與教會生活。我到訪時，看到的便是一疊疊數量可觀的照片，以及攤開在桌面一本本的相簿。
老弟兄看著這些照片，往事湧上心頭。在家人的照片中，他看到已經獨立的一雙兒女當年牙牙學語的樣子，感到欣慰之餘，也感嘆時光荏苒，數十年光陰竟倏忽而過。在職場的影像紀錄中，他看到自己在國家慶典上表面意氣風發、實則戰戰兢兢的表現，今時回想仍歷歷如昨。但也有一些不復記憶的照片，他必須與妻子討論，才能確認究竟是在怎麼樣的情境、背景留下那些照片。
令人意外的是，最讓老弟兄感到痛苦、糾結的，竟是與教會生活有關的照片。他看到自己帶著教會的年輕人上山下海，四處嬉遊；他看到自己憑藉在職場累積的專業及人脈，將教會的活動辦得有聲有色，戲劇演出、詩歌演唱皆有一定水準；他看到自己在聖誕節期時，在教堂布置出一處馬槽，當初還特地到附近野地割下大把大把的芒草，讓進到教會的人彷彿回到聖誕現場。
「我以前就是這麼有創意、有執行力，也很認真地經營關係。」他慨嘆地說，看起來百感交集。他口中提及的年輕人，年紀稍長我一些，如今都已成為教會的青壯一輩、中堅分子。這些似乎都是令人愉快、值得緬懷的記憶，我納悶弟兄怎麼會如此糾結？
價值取捨
以我對老弟兄的認識，他不會打啞謎，既開了頭，必有所指，因此沒有多問，靜待他後話。
「那些沒有屬靈價值。」老弟兄如此直言過去種種如今在他眼中的定位。之所以有這樣的價值判斷，源於他參加的一個讀經聚會。這個聚會極其單調，每次聚會時循序讀一章聖經，讀完後各自分享對這段聖經的看法。有時會因為彼此意見不同而出現緊張氣氛，但聚會沒有受這些摩擦影響，總是能持續下去。因為參與者都知道，雖然衝突令人不快，但是這樣一起聚會查考聖經的機會並不是唾手可得。每個禮拜兩到三個小時讀經，30餘年下來，新約聖經讀過兩次，舊約聖經迄今尚未讀完，期間人事卻已有大大小小的變動。一些遷居異地，一些另有服事不克參與，一些已息了地上的勞苦，致使這個聚會少有超過十人。
老弟兄身為聚會的發起人之一，當年未屆不惑之年，因感到生命有限，開始了這個以查考聖經為主的聚會，如今已歷經三十寒暑。他感到這些年在聚會中得到的建造是可觀的，雖不敢稱成熟、完備，但讓他更懂得思考並提出聖經中的問題，成為眾人深入對話的索引。甚至讓他越發切慕上帝的話，亟欲從聖經了解上帝的心意。一次聚會將結束時，一位更年長的弟兄猶對一些枝微末節提出看法，老弟兄忍不住急切地問：「重點是什麼？那些枝節我們可以另外查資料，可是你對這段聖經的領受是什麼？」老弟兄雖知這樣的態度對長輩頗為冒犯，但若按照每週一章的進度，讀完整本聖經需要二十幾年。想到可能沒有機會在這聚會中再讀一次這章聖經，下禮拜就要進到下一章，他忍不住對原地打轉感到焦慮。
慎造工程
「那些沒有屬靈價值。」老弟兄看著照片中歡樂的笑顏，自己是其中一分子，眉頭不由得深鎖。如今在他看來，那些活動固然在當下讓人愉悅，也留下快樂的回憶，但那些情感交流也僅止於凝聚關係、創造回憶、形塑認同，卻沒有太多在基督裡的建造，沒有加增眾人對永生上帝的認識。
老弟兄自從在查考聖經的聚會中得到益處之後，曾多次呼籲弟兄姊妹認真查考聖經，並且自費購買工具書贈予年輕一輩，也親身投入示範，在教會中安排查經聚會。遺憾的是，他所有的用心俱為徒勞，他眼睛所見的，年輕人還是以參加聚會、唱詩歌、舉辦活動為重，提到查經聚會，可以聆聽一人專講，但是自己沒有太多意願閱讀，更甭論進一步尋求與理解。老弟兄不滿於這樣的景況，深恐年輕一輩只有宗教的形式，卻無信仰的實質。然而，叫老弟兄更難受的是，如今照片中的年輕人，正不斷複製自己過去陪伴下一代的方式。他在教會發起的幾個查經聚會，卻經不起歲月的考驗，如將殘的燈火，僅有一、兩人參與。
「我看了那些照片，想到這些種種，本來要痊癒的，可能是心理因素影響，又病了一場。」老弟兄虛弱地笑了笑，盡顯苦澀與無奈。我一面訝異於心理對身理的影響如此強大，一面卻也認同他對於查考聖經的重視。誠然，聖經何其豐富與深邃，我們就是窮盡一生的年歲與精力，也無法完全明白透徹。但這並非說上帝是無法認識的，相反地，祂賜下祂默示的聖經，正是讓人有認識、信靠祂的依據（提摩太後書3章15～17節）。祂更藉著真理的聖靈，使蒙恩屬基督的人得以明白、進入真理（約翰福音16章13節）。我們更見到聖靈在教會歷史上做了無數工作，讓千千萬萬走過這條信仰道路的人，留下了難以計數啟發信徒的信息，幫助上帝的兒女堅固信仰，跟隨基督的步伐。
「各人的工程將來必要顯露，因為那日子必把它顯明出來。有火要把它顯露出來，那火要考驗各人的工程是怎樣的。」（哥林多前書3章13節，新譯本）願我們作聰明的工頭，慎思如何在世上建造，用的是金銀寶石？還是草木禾稭？以耶穌基督為根基，好在將來得神的賞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