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復活,綻放生之奧秘:為再一次活,快樂、流淚

復活,不只是個抽象概念,無論從上帝創造的自然,或是追尋生命的熱情,都能窺探其深刻意義。

文圖◎李後璁(追蹤師、作家)

「啊,好熱啊。」不禁吐著抱怨,只因身處的,已遠超我曾經對熱的定義。此時的我,正騎著一台載了全副家當的自行車,在一片廣大看不見盡頭的沙漠裡,像隻小螞蟻緩慢地爬行。天空是烈陽與萬里晴空,地上的砂石吸飽光與熱後,再發散回空氣之中。「是個烤爐呢!」全身被均勻烘烤的感覺,還聞不到香氣,只有溼了又乾的汗漬,讓身上的衣服像是上了一層白白的脆皮。

我在哪裡?我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裡,騎著自行車追尋著玄奘取經之路,一點又一點以時間畫下在地圖上的軌跡。

原本的我,應該是在醫院裡,穿著白袍穿梭在放射科的檢查室。為受檢者給出自己的專業,也能在喘一口氣的空檔裡,舒服地喝上一口咖啡。然而此時此刻的自己,水壺裡只有被烘熱的溫水,被烈日圍繞,百里之內沒有任何住家,也無任何一棵樹所帶來的綠意,我為什麼在這裡?

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因為在醫院的工作裡,看見死亡的無常,恐懼自己出生至今,未曾好好活過,不曾體會過生命裡精采濃烈的快樂,在那之前就失去失了生命。」 啊,這句話不錯,但走到這一步之前,我花了整整29年才發現,生命是如此脆弱。在醫院所見那些離去的生命,有7歲就癌症纏身的孩子,有18歲第一天,也是最後一天騎機車的高中生,也看見在人生巔峰的精英,在診斷之後萬念俱灰的表情。

那些生命的苦痛曾經離我好遠,只是日常工作裡,需要以專業去服務的個案而已。直到那一天,看見跟我同年的生命,在吐出最後一口氣前那不甘心的眼睛,我真心地感到恐懼。我真的害怕,活著只是呼吸,卻不曾清醒,也不曾去試著弄明白,此生究竟是為何而活,又有什麼事情能真正打從內心感到滿足與開心。究竟什麼事情是打從心裡,能驗證自身活著的價值與意義呢?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深深地被玄奘的故事所吸引,也許是因為那年他正好28歲,又或許是被他的決心給震懾。

騎在玄奘曾經走過的沙漠裡,他曾經迷失於此,遭到徒弟的背叛,碰到連飲水都打翻的絕境。在死亡的恐懼中,他也一度調頭,想返回東邊曾經的取水之處,好能延續生命,但是他發現了一件事,當他繼續往東邊返去,這一生將不會再西行。「寧向西方一步死,不回東土一步生。」他毅然決然地調轉了馬頭,朝向太陽落下的方向,在無盡的沙漠裡,騎行而去。

不過玄奘雖是位高僧,卻不太會沙漠求生,在那之後他就昏倒了,所幸座下的那匹老馬,帶著他抵達了一處綠洲,才有現在的《大唐西域記》。 我不知道那段旅程對玄奘來說,代表了什麼,對我來說,卻是說著:「這輩子,有什麼事情曾經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燃燒熱情與信仰

有什麼事情能讓我燃起猛烈的熱情與信仰,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我想找到這件事情,即使可能會付出生命的代價。想到這裡,我又能像隻沉默的駱駝,認分地一步一步,用腳步累積距離。尋找自己這件事情很有趣,不在於你曾經走了多遠的路,或者去過多少國家,而是在生活每一刻裡,能否去品嚐每一個發生的小事情。

好奇怪啊,總是在陌生的環境裡,才張開自身的五感,去適應與調整自己,而在擴展舒適圈之中,才又了解到原來未曾認識的自己。我抱著尋找自己的意念出發,卻發覺這是一趟沒有終點的路,因為這不是抵達地圖上設定的目標,就能找到的東西,而是在每天的移動中,在炎寒交替裡,發覺自己對於熱與冷的定義,在每個與善良或小壞心的人們相遇裡,看見自己也有給予及占人小便宜的心。

原來生活來自於經驗,生命的厚度則是一天一天的積累與錘鍊,只能用身體經驗,用沙漠的沙子在皮膚上刻印,以烈日去體會溫度,真實看見沙漠裡的夕陽時分,那個被魔幻的金光全面圍繞的世界,那種被美撼動的瞬間,超越了所有的文字與描述。或許是經歷過那些汗水與掙扎的努力,遇見的所有微小美好也更加踏實而珍貴。原來我在存積的不是存摺裡帶來安全感的數字,而是一點點地將生命的感動放進心的存摺裡,活得豐盛,來自於能夠被美所感動的能力。

從離開醫院的2009年至今,15個年頭過去,我走向了一條學習與自然和諧共存的道路裡。那段自行車取經路,延伸到向美洲大陸與南島民族智慧的學習。現在的我,寫作、演講、出書、成為自然的引路人,帶著人們走進自然,不知不覺活出所期待的豐盛與開心。記得在山裡相遇的耆老,我對他所追求的文化賦權之路感到欽佩,問他為何能近20年來不斷的奮鬥與努力,他只是在火邊輕輕地說了:「人生啊,沒有正確的路,只有你選擇的路。」

在火邊大家都笑了,耆老的伴侶又補了一句:「只有讓你感動流淚的路,才是對的路。」我們曾為自己的生命感動流淚嗎?我走在路上,滿足地笑著、也流淚著,為此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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