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什麼的原因，開始以羅馬字書寫、介紹文書體中的類型，也用來註解聖經、傳達理念？因為什麼理由，一位受過完整日式近代教育的台灣知識分子，選擇以羅馬字來書寫論文，以「支那書翰文」為題材，完成《支那書翰の改造及統一に關する研究》，而後成為《羅華改造統一書翰文》的基礎。這位走在殖民地土地上領受近代文明以及基督教洗禮的知識青年，是出自府城（台南）劉家，商賈之後，劉青雲。
其中，最大的是愛
相片提供◎劉克全、賴永祥
資料整理◎林佩蓉
◆府城定根，信仰代傳代
有關「台南劉家」的遷徙、落地生根以及基督信仰傳承的發展史，在賴永祥長老的《教會史話》136期起有一系列的介紹，原是擔任福建領兵的劉光求（1826～1887年），隨著軍隊移防到台南，並帶著家族來台，從此落地生根，開枝散葉。劉光求與妻李氏朗（1840～1899年）育有4男1女，分別是瑞仁、瑞琛、瑞山、錫五以及教金，從清末到日治，在府城經營商業，事業有成，自劉光求開始，領受基督福音受洗成為基督徒，代代相傳。在本文中將以三子劉瑞山的支派為重心，其長子劉青雲是日本治理時期所帶入的近代文明中，所謂進步知識分子的表徵。
劉青雲（1894～1982年）在強調教育的父親劉瑞山栽培下，自太平境基督長老教會附屬小學畢業後，就讀長榮中學，接著在1910年入日本京都同志社中學普通部，1915年就讀東京慶應義塾大學。日本殖民政府在台開展近代化建設時，鮮少有台灣人會離開「本島」前往日本「內地」求學，當時除非家境富裕，又或者有富者支應，才有此機會。劉青雲在日本的十餘年期間，於東京的台灣學生住宿之處──高砂寮（台灣總督府所設立），結識了後來的台灣文化協會創立成員，如蔡培火等人。在日期間，劉青雲除了於1914年在東京赤坂區靈南坂基督教會受洗信主，亦結識了妹妹劉秀琴的學姊本目貞（1898～1995年），展開自由戀愛。
如果我們閱讀過台灣文學的幾部作品，例如《植有木瓜樹的小鎮》《亞細亞的孤兒》等，便可知道充滿歧視的台日階級，如何成為戀愛與婚姻的阻礙。而劉青雲與本目貞能夠成功走入婚姻，1922年11月8日在劉青雲受洗的教會結婚，兩人結為連理堪稱創造了當時罕見的「台日聯姻」紀錄。而這一段姻緣，或許上帝是最關鍵的媒人，打破世人在自我意識與權力階級的所造成的藩籬與禁錮。
◆小說之外，信仰為重
本目貞，後隨夫改姓，名為劉貞。本目原姓松平，是日本德川幕府將軍的「旗本」，意即為將軍的直屬家臣。根據劉青雲的孫子劉克全老師口述，有一回德川家族打獵時，松平族人立即發現獵物並回報，而後有本目之名。在賴永祥長老的〈劉貞女士略歷〉以及《陳夫人》序文中都有提到劉貞信主的經過，父女共同皆受基督福音，從此虔誠信主，終生未搖動。1913年劉貞入青山女學院高等女學部就讀，並於1917年升英文專門科，後獲得英語課教員資格，並先後任教北海道函館市遺愛高等女學校的英語和體育課，以及擔任母校的老師。關於劉青雲與劉貞的戀愛故事，需要在日後有機會解讀他們的書信及日記後方能有更明確的訊息。
在劉克全老師及夫人郭孋娥女士的印象，劉貞是個非常好的人，「伊是尚好 ê 」郭女士這樣說，除了個性溫和，待人也非常和善。劉老師回憶起劉貞曾告訴他們，日本警察是很嚴格的，所以表面上治安不錯，但是過度的管理或不顧人權的作風，她也非常不能認同。由於劉青雲故居的旁邊就是警察局，常會聽到被囚禁者被處罰的哀嚎聲，劉貞都很不以為然。另外從劉貞寫給劉主安（劉青雲胞弟，1905～1994年，曾任長榮女中校長）的日文信件中提到：「日本人如果不能用基督的精神來治理台灣，則殖民政策將會失敗。」基督的精神才是所有一切的根本，而基督的愛，也是庄司總一貫穿在《陳夫人》中的主軸。劉貞一生信仰堅定，雖然為名門之婦，但隨著日帝擴張，戰爭情勢緊張，筆者好奇劉貞有無經歷過什麼樣不好的對待？劉克全老師認為，應與歸化台灣人戶籍有關，然若就劉貞的個性以及活動範圍，教會或許也是一種屏障，但她並不拘泥於現狀，1940～1942年左右參與愛國婦人會等工作，熱誠服務並擔任分組領導者的角色，是劉貞教會之外的另一個身影。
1945年8月終戰後，劉貞致力於「台南日語聖書集會」工作，即召集曾以日語作為受教語言的婦女定期聚會。在戰後初期台灣慌亂之際，語言轉換、通貨膨脹、國民政府強行建置「反功復國基地」接著是1947年二二八事件，而後緊接著展開白色恐佈以及世界最長久的戒嚴時期，劉貞靜靜與一群跨越時代、躲過戰爭的婦女，定期聚會，吟詩、讀經、紀錄，筆者翻閱聚會紀錄，其所研討的經文內容深入，另也觸及不少教派議題，例如內村鑑三的無教會主義等，這種類家庭禮拜的研經，持續到1981年9月，是一種平信徒信仰造就的課程。除了聚會，也有類似野外禮拜、退修會等活動，相信這些都是當時期許多婦女的福音。這些是劉貞日常的生活，也是最真實的樣貌，而以劉氏夫妻為故事原型創寫的《陳夫人》，自因小說有其杜撰之處，劉克全老師說：「其實阿嬤看完後，不是很高興，覺得有些地方亂寫。」
◆腳踏台灣地，口說台灣話──進步知識分子的社會實踐
劉青雲與劉貞都是日本推動近代文明政策中的知識分子，他們對人權、對自由的嚮往，及所在的鄉土，都有深切關懷。劉青雲返台後參與台灣文化協會活動，一直到文協分裂後的台灣民眾黨，都可見到他的身影，然其沉靜的個性，相較於同為台南文協者的蔡培火、韓石泉等人，較無媒體新聞的「版面」。但他潛心的著作，特別是1924年用羅馬字照廈門語音編著的《羅華改造統一書翰文》，從其內容推論，應為劉青雲就讀慶應義塾大學的論文、1921年左右所完成的《支那書翰の改造及統一に關する研究》延伸而來。
在賴永祥長老的《教會史話》314期有介紹其大要，出版於1925年2月，由台南市新樓書房發行，該書作者序如此寫（原文羅馬字與漢字對照）：「憶拾六年前，予由台南長老教中學，轉校於京都同志社普通部之際，無從覓有能教故土音說之先生，亦無處可得入手獨習自在之參考書，是以不限於勉學上，而每欲舉筆寫信，大覺困難，幸藉羅馬字通信親朋，免失人情，爰是不勝感覺有案出形成獨習練達漢文之音說，并速成修得書翰文之必要，此乃余著作本書之動機也！」
劉青雲對羅馬字的認識，兼顧了情感與工具論，官方語言無法取代母語；因為政策、規訓而熟練的語言，也無法貼切表達內心情感，劉青雲的話，對照今日何償不是如此。這樣的省察與觀念的提出，相較以推動羅馬字為職志的蔡培火，較為早些。蔡培火於在1925年舉辦「台灣白話字研究會」，其《CHAP-HANG KOAN-KIAN》（十項管見）也在同年出版，若將《羅華改造統一書翰文》一併考量，劉青雲強調羅馬字的重要性甚早。另外值得一提的，在《羅華改造統一書翰文》有一頁是〈介紹友人入文化協會〉，這是一封致「開進學兄」的信，提及友人張文煥自日本同志社大學學成回國，「擬在社會教育上略盡義務，並志願入我文化協會，相與研究一切，以為贊助地方之發達……」，雖為一封介紹信，也說明了參與文協者具有什麼背景，除了需有相當學歷，也需「人品端方」，劉青雲願為後輩推薦參與文協，亦可見其參與文協的熱心。
1965年，虔心研究聖經的劉青雲發表《耶穌是誰》，1970年完成《天國奧秘全照射上冊》，劉克全回憶祖父伏案撰寫的身影，多半晚上9點寫到三更半夜。中晚年勤讀、註記聖經期間，劉青雲也會前往太平境教會與博愛教會講道與分享。根據劉克全的回憶，年邁劉氏夫婦，依然熱衷於教會的傳講，及研讀聖經，直到返回天家為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陳夫人》台語版即將付梓出版之際，筆者嘗試在有限的篇幅下談談劉青雲與劉貞，也希望在讀者們閱讀完《陳夫人》後，能更進一步了解日治時期的知識分子。他們無論身分階級如何，對於身處的殖民環境，總有許多難處，有些人用創作的方式，抒發情感也作了紀錄，有些人則在不斷追求信仰的道路上精進，盼望在上帝的光中得到釋放受壓迫的苦處。劉家因商致富，代代守成又樂於付出，對於知識勇於追求，對於生活，堅持信仰落實。劉氏夫妻及其後代，帶給台灣許多精采的故事，讀者除了可從《教會史話》一探其基督宗教的傳承史，也可閱讀劉克全編寫的《永遠的劉瑞山》及《劉錫五家族族譜》，必能更加了解府城劉家綿延數代、屬於台灣人的動人故事。
【頭序】小說《陳夫人》ê 緣起
◎賴永祥
庄司總一（1906～1961年）著作 ê 小說《陳夫人》，有第一部「夫婦」（1940年）kah第二部「親子」（1942年），tī 1943年得 tio̍h 「第一屆大東亞文學獎」（次獎，首獎從缺），tī 日本 kah 台灣 lóng 非常暢銷。Chit-ê 用二次大戰前 ê 台灣做舞台 ê 故事，值得台灣人來讀。尤其是讀咱母語 ê 台語版。
Chit-ê 小說相傳是用我 ê 丈姆劉貞（日本原名是本目貞）做 mo͘-té-luh （model）寫出 ê ，所以，我 tī chia 來 kah 大家做伙分享 hit-ê mo͘-té-luh ê 實在 kah 創造。小說 to̍h 是小說，當然 m̄ 是真實 ê 故事。
劉貞 ê 本目家，原姓松平，代代是日本德川幕府將軍 ê「旗本」武士。老父名本目停次郎，老母喜代。貞排行第六，1898年10月20日 tī 東京出世，頂有阿兄3人、阿姊2人，下有小弟2人。
貞tī 5歲ê時，有一晚 tòe 老父 tī 東京神樂坂散步，tú 好 tú-tio̍h 救世軍山室軍平 tī 路邊 teh 佈道；hit 暗，in 老父深受感動，就 án-ne 決志信主，這是本目家接受福音 ê 開端。貞 tī 1902年5月18日領受幼兒洗禮，mā 開始讀主日學；她穿木屐，行兩點鐘 ê 路 chiah 到教會，數年來 lóng m̄-bat 缺席。
貞得獎學金就讀青山女學院中學部，koh 再進入英文專科 ê 時認 bat tùi 台灣來東京慶應義塾大學讀理財學科 ê 劉青雲。貞畢業 to̍h 到北海道函館遺愛女學校教冊2年，了後 tńg 來母校中學部教冊半年。兩人 tī 1922年11月8日結婚，婚禮 tī 東京赤坂區靈南坂教會舉行。結婚後，貞tòe青雲 tńg 來翁婿 ê 故鄉台南定居，正式入戶口。我想她可能是日本人嫁台灣人正式入戶口 ê 第一位。
劉瑞山為 tio̍h 長子劉青雲ê結婚，而且娶 ê 是日本人，就特別起一棟兩層 ê 樓 á 厝。當時 tī 台南，官廳 ê 建築物以外，chit 棟樓 á 厝算是兩層西洋樓 ê 開始；kah 蔡得一 ê 厝 lóng 是仝一个人設計，是比較 khah 荷蘭式 ê 厝。以現在 ê 眼光來看，是真奇特 ê 建築：頂下各有三間房間，風 ē-tàng 貫穿，前面有一个走廊，浴間、廁所 kah 灶 kha lóng tī 厝外。
作者 ê 老父庄司常治，tī 台南港町開博愛醫院，kah 我 ê 丈姆仝屬日本基督教會台南教會。作者 tī 台南行路經過 chit 棟樓 á 厝，有日本女子 tòa tī 厝內，是基督徒，嫁 hō͘ 台灣 ê 大家庭，作家 ê 想像思維、小說 ê 構想，就 án-ne 來展開。
台南劉家 ê 大家長劉瑞山，tī 1867年出世 tī 台南府城，5歲 ê 時 tùi 英國長老教會宣教師甘為霖 （William MacGregor）領受洗禮，無受堅信禮（因為娶3个 bó͘ ），共有7男5女，lóng 受高等教育、維持信仰、有健全 ê 家庭，成員 lóng kah 貞非常友好。
劉青雲是劉瑞山 ê 長男。回台後做過長老教中學 ê 教員，從事農場 kah 三多公司，bat 擔任台南市協議會員。伊 kah 貞生1女4男，名慶理、改造、革新、逸民、備世。劉慶理（1923～2011），細漢 ê 時讀台南花園幼稚園了後，進入花園小學，1936年4月進入台南州立第一高等女學校，1940年4月進入東京青山學院女子專門部家政科，1942年9月畢業。1946年12月26日，我 kah 劉慶理 tī 台北舉行婚禮。
雖然小說內面有我丈姆 kah 丈人 ê 身影，m̄-koh 到底是小說，m̄ 是寫實 ê 冊。絕對 m̄-thang kā 冊內 ê 陳阿山當做是劉瑞山，陳清文 to̍h 是劉青雲，á 是講安子 to̍h 是劉貞，安子 ê cha-bó͘ kiáⁿ 清子 to̍h 是劉慶理。Chiah-ê 人物 lóng 是小說人物，譬喻講小說內寫陳清文 kah 安子 ê 感情受 tio̍h 女方日本 ê 父母反對，ná 親像是同居一樣來開始生活，in tńg 來台灣 mā m̄ 敢講 in 並無結婚，後來安子寫 phoe kā in 老父講，若不准她ê婚姻，她 to̍h beh 怎樣，她 ê 父親 chiah 允准等等，lóng 是作家創作出來 ê 情節。事實我 ê 丈人 kah 丈姆 tī 日本帝國ホテル （Hotel）mā 有舉行過結婚宴會。像講安子 kah 丈夫 ê 小弟之間 ê 戀情 mā 是虛構 ê。冊內對於男女主角 ê 描寫 iáu 算是 bē bái ，若是講 tio̍h 其他家族 ê 成員，被寫 kah 不三不四，甚至扮演 pháiⁿ ê 角色，劉家對 chit 本小說，大多數 lóng 恬恬無 beh 出聲。
Chit 本小說，既然受大家 ê 肯定 kah 欣賞，我無需要 ti chia 重述它 ê 價值。作者為 tio̍h beh 充分寫出伊所看、所聽、所體驗 kah 伊所待望 ê 台灣社會，án 怎苦心架設人物（性格、待人待物 ê 態度 kah 心理 ê 變化等等）kah 場合，mā 請讀者親自來發現！
作者 ê 小妹庄司和喜子（夫姓相模）kah 阮慶理讀台南第一高等女學校 ê 時仝班，成做好朋友，一直有 teh 通 phoe 信。林俊育長老想 beh kā《陳夫人》譯做台語ê時，阮慶理 to̍h 寫 phoe hō͘ 和喜子，tī 2007年7月10日得 tio̍h in 家族回函同意。我想《陳夫人》ê 作者有 tùi in 小妹得 tio̍h 真 chē 有關小說《陳夫人》做 mo͘-té-luh ê 資料。
Ǹg 望咱台灣人會愛讀 chit 本以「基督 ê 疼 ē-tàng 化解一切困難」為主軸 ê 台灣小說；chit 本 koh 是咱台灣普遍腔 ê 台語譯本，讀起來一定會有深度 ê 感觸，有它 ê 社會 kah 文學價值。
（作者為波士頓台灣基督教會榮譽長老）
她說：飄泊與定根──文協98主題書展
《陳夫人》台灣新書發表會
時間：2018年10月24日上午10:00
地點：國立台灣文學館（台南市中西區中正路1號 ）
主辦：國立台灣文學館、台灣教會公報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