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企畫】樹與人

3月21日為聯合國所定的國際森林日, 我們在「老樹博物館」台南找尋老樹, 細品樹與人連結後衍生的故事……

清國富商蘇萬利自家鄉泉州引進的龍眼樹。(攝影/黃以勒)

小草肩負的使命

◎ 劉建志(吉他學院負責人)

有一段時間,身邊的朋友常提到台南是「老樹的博物館」,分別孕育在台南公園、台南神學院、孔廟,還有成功大學校園……。幾年前,當孔廟老榕樹染病的消息傳來,周遭朋友更緊密關注,祈願老榕樹爺爺可以延年益壽。最後雖然沒能保住老榕樹爺爺,但是守候與關懷的行動散發台南濃厚的人情味。孔廟的榕蔭廣場於是做了一次歷史性的古城新貌整形,原本茂密的樹林出現寂寞的間距,不久後,新世代開朗、燦爛的生命悄然展開,大步走向未來了!

回顧陪老榕樹的最後一哩路,牽掛之情不時湧現。林瑞明老師(筆名「林梵」)當時寫了〈小草之歌〉這首現代詩,猶如環保尖兵台南市民守護著府城,小草也身負環境維護的使命,老榕樹的健康也是小草的天職。我們團隊把這首現代詩譜寫成軍歌曲式,希望藉由草木皆兵的激昂,提升環保意識的戰鬥力。這首詩至今仍經常被傳唱,盼能成為歷史借鏡及生命教育素材。

王浩一老師曾說,成大榕園及孔廟老榕樹的兄弟情深,是「成」榕與「孔」榕的故事。這種趣味的典故,讓老樹跟土地的聯繫更添加擬人化的生動印象,想起來令人回味無窮。老榕樹爺爺在府城的日子,遠比我們多更多,當我們走到老樹濃蔭下休憩、擁抱它們,也許會領略到一些歷史的揣想,或是一種心靈的撫慰。

〈小草之歌〉◎ 林梵

我們是卑微的小草
抓緊根下一點點土
串連成一片綠意
我們庇護大樹成長
是地球的環保小天使
我們無私愛護大地

我們是卑微的小草
牽著小手向前行
天涯海角處處都有
我們小小的影跡
石縫中也能蹦出來
即使沙漠中的綠地

我們是卑微的小草
愛護巨大的樹木
請從愛護小草做起
整理公園綠地
千萬不要斬草除根
請留我們成長的餘地

老樹生命的延續

從孔廟百歲老榕樹遙望莉莉水果店。(相片取自/《莉莉水果有約》月刊)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較為寒冷,莉莉水果店門口的金香葡萄卻依舊按時開花結果,一年約有八個月可以收成。青綠色的葡萄果實,觀之肥美可愛,食之酸甜可口。今年元月中旬,這棵老葡萄樹結出上一季最後一批果實,待收成之後,這棵果樹也要進入休養照顧期了。

聖經中以葡萄樹隱喻主耶穌,這棵金香葡萄也代表我的信仰,栽種在店裡已超過25年。店裡還有另外一棵樹,樹齡雖不長,但它的「生父」很有名氣,即孔廟百歲老榕樹,在地的老台南人很熟悉這棵有名氣的老樹,有心的台南人更不會忘記這棵百歲老榕樹的故事。

這棵老榕樹栽種的年分已不可考,但清國時期就有相關文史記載孔廟一帶榕樹蔭天的美景。1956年,台南文獻委員會以「杏壇夏蔭」,選評此處為台南市十二勝景之一,孔廟的榕樹下成為許多人的回憶。2006年,我注意到老榕樹的葉片外觀縮小,數量也逐步變少;2008年,專家確認老榕樹感染了褐根菌,此後展開一連串救治行動,但仍無效;2011年,確認老榕樹已經死亡。2013年8月20日,是移除老榕樹的確切日期,當日上午工人先以電鋸移除樹體,但進展極不順利,後出動大型挖土機從樹幹處直接推倒,樹倒時發出巨大碰撞聲,樹體頓時一分為二,其一倒向孔廟廣場,其二倒向泮池,空氣中瀰漫著樹體腐敗奇特的味道,此景此情,永生難忘。

老榕樹枯死前,我發現樹身冒出小綠芽,雖然無法判定小樹芽來自老榕樹本身或其他雀榕寄生,但確定由老樹幹繁殖。我先將小綠苗移植到盆栽,種於莉莉水果店中,而後逐漸長成小棵榕樹,再進行分枝及移植,一共分出四株,並贈予台南孔廟基金會。目前四棵榕樹已經定植於西大成坊綠地,期盼再現孔廟杏壇夏蔭的盛景。

老樹之子,成了我的安慰,而今它健壯的模樣,與金香葡萄相互輝映,成為兩座「樹敢當」。我預計將樹冠修剪成雨傘狀,作為乘涼之處。老樹之子承襲樹的使命,繼續站在風雨中照顧萬物。期盼更多人關心身邊的老樹,讓老樹的生命延續,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人與樹的連結

◎ 劉玉雯(國立台灣文學館計畫專員)

清國富商蘇萬利自家鄉泉州引進的龍眼樹。(攝影/黃以勒)

若從東門路繞進台南神學院,首先迎接的是楓香樹群。楓香是以佛里(Urbain Jean Faurie)神父採集之標本命名。佛里來自法國,20世紀初期,他邊傳教邊採集植物,在第二次來台採集時不幸過世。簡單的名字有了歷史深邃感,也顯出島嶼與世界纏繞的痕跡,幾百年人煙其實來來回回,每一步都是古道,踩在與過去的連結上。

從新樓街向南神本館看去,兩排帶著君王氣度的大王椰子巍峨站立,風起時,棕櫚科的巨葉嘩嘩地刷著浪濤聲。這浪濤曾載著日本軍國主義南進之大夢。然而南神的大王椰子並非日人所種,而是1903年與學校本館同時落地。也許,是為了匹配萬軍之耶和華的氣勢,像日不落帝國的皇家棕櫚,一樹多義,但仍脫不了帝國殖民的氣息。百多年後,黃彰輝牧師的「呣甘願」立在對街遙望。

沒想到我以為的老,竟是少年。整片南神校園,從學院本館至靠近青年路的宿舍區與彰輝館,曾是清領時期府城叱吒風雲、富可敵國的「北郊」蘇萬利之宅邸。1725年,蘇萬利與其他兩位巨商遷居府城經商。在蘇萬利家族的輝煌時期,與「南郊」「糖郊」曾建立「三益堂」,可謂府城當時的民間版政府,包辦教育、國防、文化、經濟、內政等政務。

宅邸的後花園,自然不能只擺放普通花卉。18世紀的台灣,樟樹的經濟價值還未被世界覬覦,緬梔(俗稱「雞蛋花」)更是屈指可數,因此,首富的花園怎麼能夠缺少這些稀世珍寶?來自泉州的蘇萬利,同時也引進家鄉味的龍眼樹,做貿易的他,更早早發現了樟樹的輸出價值。

比蘇萬利早了近一百年來台的荷蘭人,則從菲律賓引進了緬梔。緬梔的祖國其實在美洲,被西班牙人發現後,引進了菲律賓。於是緬梔一路從美洲、菲律賓輾轉到了美麗島,在荷蘭人被擊退後留了下來,數十年後被移植至首富的後花園,伴著德慶溪的波光瀲灩。後來,清國敗給了歐洲列強,間接使蘇宅的貿易事業加速隕落,讓甘為霖牧師得以購得土地,成為神學教育的據點。一座宅邸內,布滿小小聯合國的來去痕跡。

在蘇萬利花園的庇蔭下,這些奇花異樹得以保存下來。若沒有巴克禮牧師代表府城百姓向日軍遞出請願書,府城遭到攻城掠地,富商後花園中的樹木也許將無一倖免。若不是外籍宣教師接手沒落的宅邸,開創了「蕃仔教」學校,多少讓日本政府收斂其在校內的勢力,那棵樟樹與緬梔也許不復見。
在不知不覺間,人類影響著樹的生命;人與樹的關係,也纏繞在一起。這些老樹的年輪裡,鮮活儲存著百年來的空氣碳分子與記憶,從美洲到亞洲,從荷據到日治,每一株都有自己的「清明上河圖」,描繪城市和人民的面貌,與人類的歷史禍福相依,繼續活下去。

大衛‧喬治‧哈思克(David George Haskell)在《樹之歌:生物學家對宇宙萬物的哲學思索》(The Songs of Trees: Stories from Nature’s Great Connectors)提到,對於種植於城市的樹木而言,人類緊緊附著在它們的生命網絡中,「這些連結一旦斷裂,生命便會被削弱,甚至可能終止。」城市的老樹提醒我們必須親身體驗持久的連結是何等重要。蘇萬利曾與府城的安定緊密連結,府城的大學教育曾與神學教育緊密連結,如今的神學教育,不知將與何處連結?

樹下的茶會

文圖◎葉東泰(十八卯、奉茶負責人)

台南市古蹟眾多,老樹也圍繞著古蹟,老樹古厝,可謂絕配。

時值春寒,祀典武廟、延平郡王祠、西華堂、孔廟、大南門城等地都有老梅樹綻放。各個古蹟位置不一,也有各種不同的老樹相依。安平古堡的緬梔,億載金城的苦楝,赤崁樓、舊台南市役所的大王椰子等,當然鳳凰花也不少,湯德章紀念公園、吳園、台灣文學館都可見。另,台南公園才是老樹寶庫,金龜樹、瓊崖海棠、菩提樹、雨豆樹皆百年老者,庇佑台南空氣新鮮。

近年行道樹老是被砍頭式修剪,連學校也淪陷,真不該是老台南的作風。有段時間我還進校園急呼,到各古蹟去舉辦老樹茶會,至今企劃過武廟「倒梅茶會」、孔廟「告別孔榕」「失禮茶會」等,算是比較倡議型的茶會活動。

我也在老樹下好好享受它們的恩賜,像林森路三角公園黃花風鈴木下的「毛風鈴茶會」、五妃廟鳳凰樹下的「妃常美茶會」、台南公園老菩提樹下的「菩提約茶會」、雨豆樹下的「葉雨茶會」,以及慶祝台南公園百年在老菩提樹下舉行「千碗百歲」抹茶會,在西華堂將近枯槁的梅樹下舉行「梅關係茶會」,並藉林瑞明老師〈夜訪法華寺〉內的詩句,在法華寺榕樹下舉辦「未完成的佛茶會」等。

我常在朱瓦紅牆間、在古城磚壘下默默地愉快並悲傷著,台南有條件與老樹共享清風雨淋,它們絕對是城市之寶。

憶起曾經城市大量行道樹被砍齊頭的那時,我寫下一首台語詩〈生命的風景〉,但願樹佑台灣啊!

〈生命的風景〉

平時
看汝一欉青青
但是
花開的時陣
媠到 像一位公主
毋閣
公主有苦衷 袂當四界去
袂當四界去 花開蜂就來
袂當四界去 結果鳥飛來
袂當四界去 毋是袂使活落去
袂當四界去 是有任務咧等汝
汝共塗掠咧 予蟲有底軁
汝共日遮咧 人有蔭休睏
葉仔吐出鮮沢的空氣
樹骨燒炭通煮食
樹頂開花有深意
言說當是落塗時
一个古都 有千百條路
路裡有千萬欉樹仔
咱為生活拍拚的時
四季當佇路邊說法
路邊的風景 亦是咱
生命的風景啊!

我的植物朋友

◎ 韓良俊(台灣大學牙醫系名譽教授)  攝影/Tiffany、莊勝凱

和較熟的朋友或較近的親人聊天時,我常會提及吃素的例子。如果一個人吃素的動機係出自健康的理由,我可以理解,並會因他或她能長期抗拒葷食的誘惑而肅然起敬。但如果有人對我說,為了「不殺生」才吃素,我是不能同意的!我會反問:「難道植物就沒有生命、不算生物嗎?」「吃整棵植物就不算『殺生』嗎?」「吃其一部分就不會傷害它嗎?」

依我看來,植物是比動物更為高級的生物。理由是,大部分植物不必犧牲別的生命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只有一些食蟲植物例外),包括人類在內的動物則不然,為了維持自我個體的生命,一定需犧牲別的生命,否則無法生存。即便是素食者所食用的,仍然是有生命的植物,說「不殺生」是絕對不通的。

因此,我們人類所能做的,只有懷著謙卑及感恩的心去食用將化成我們身體一部分的各類生物。要謙卑地承認,因為先天上我們被創造時便是如此,怎可大言不慚地說吃素是為了不殺生?如為了健康的理由,那就另當別論。基督徒在每餐之前必先祈禱,感謝上帝賜給我們米糧、食物,我覺得還應感謝以生命提供我們食糧的、我們所吃的各種生物才對,且不應區分是動物還是植物。

我特別慶幸、感恩的是,由於先母極喜愛花木,並且擅長栽種各種有香味的花,尤其是玫瑰花、茉莉花等,耳濡目染之下,我從年輕時就喜愛栽種各類植物,即使是不會開花的觀葉植物,只要能讓我的書房窗外有綠葉即可。每天一早起來,6點多上到頂樓「晨青園」(取自「清晨踏青」,亦是我長孫女之名)及出到陽台,觀賞植物、澆水並處理堆肥,成為最讓我喜悅的日課,用日語說為「たのしみ」,意為樂趣。甚至下雨天時,葉片被雨洗得越發翠綠,晚上在燈下看來,又是另一種風情,因此也不能阻止我會晤我的植物朋友,從「他/她們」所施者,我每每受惠良多。

台南市民權路靠近西門路的韓內兒科診所中間那一棟,是我們小時成長的老家,也是父親韓石泉醫師於1928年開業「韓內科醫院」之處,台南市政府已於2016年指定為「歷史名人故居」。診所正面有四盆垂榕大植栽,為當年施治明市長贈送給民權路市民者。攀附在一、二樓之間樓層外牆的這些垂榕,係由我的哥哥韓良誠醫師長期細心培植,定期請專人修剪成三個綠樹拱門,最上方更修成一個大大的愛心造型,已成為極具特色的觀光景點。

舍妹淑清在一篇文章寫道:「我從植物看到有時我給它們的是臭氣沖天的腐爛物質,但是它們反倒是回報給我芬芳美麗的花卉、水果,讓我們的口、眼、鼻得到充沛的享受,也讓我們身體勇壯、健康。神的愛是何等信實、偉大!所以人類要從植物學的課題,是以溫和、愛心、誠實待人,雖然有時別人對我們的態度不好,還是要如主說的『愛你的敵人』。」(本文改寫自2010年7月刊登於《景福醫訊》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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