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的是勞動力，來的卻是人。」
——馬克斯．弗里施（Max Frisch）
【林婉婷專題報導】獲得第59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九槍》（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即將於今年9月1日正式上院線。該紀錄片以2017年的失聯移工「阮國非」之死為切入點，探討多件發生在台灣的外籍移工因職災或被追捕而死亡等事件，促使觀影者從個案思想台灣社會面對外籍移工的態度與制度問題。其中，由於收錄追捕阮國非過程的密錄器影像、真實畫面帶來相當衝擊性，導演蔡崇隆在8月13日於高雄大遠百威秀影城舉行的特別放映活動中，特別鼓勵觀影者們去思想這種難過情緒背後的原因，以及如何轉化為改變未來的行動。
《九槍》以阮國非之死為切入點，並記錄歷年來曾造成外籍移工傷亡的事件與事故；紀錄片團隊另前往越南拍攝阮國非家庭與家人，也採訪基層員警、消防員、律師、監察委員、勞動文學家、仲介業者、巡山員等，從各自專業與接觸經驗分析外籍移工議題。
不只是子彈奪生命 從影像看見台灣實況
「殺死他的，真的只是子彈嗎？」蔡崇隆在映後座談中指出，紀錄片收錄密錄器畫面，不諱言從第一人稱視角旁觀一位年輕人的死亡，觀眾們不免會有無力、難過的感受；但也可以進一步思考，在日常生活中，台灣人究竟人如何看待對外籍移工？事實上，紀錄片中並沒有明確出現「歧視」這個字詞，而是透過影像啟發觀影者思想。
紀錄片透過極端案例，來反映、反省台灣社會面對「外籍移工」的集體觀點。蔡崇隆強調，紀錄片沒有找出與阮國非之死相關的人員，並深究為何開這麼多槍、為何沒有即時救護等問題，因為不希望這些當事人成為代罪羔羊，導致社會只是怪罪他們、沒有反省整體環境的責任。
蔡崇隆點出，失聯移工汙名化、高額仲介費、無法自由轉換雇主等，這些問題與爭議層出不窮。根據勞動部資料，截至今年6月底、台灣產業與社福外籍移工總數將近74萬人，失聯移工總數將近8萬3000人；蔡崇隆表示，如果把失聯移工想像成「逃犯」，社會大眾會感覺危險，但其實多數失聯移工是繼續受雇在農場、工地、機構、甚至家庭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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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因著少子化趨勢，外籍移工增加是正常趨勢，但相關法令卻從未有過檢討，導致問題無法根本改善。日前有位新住民二代的青少年被誤以為是失聯移工、在抵抗警方逮捕的過程受傷，顯見汙名問題不只是影響外籍移工，其實也影響新住民、新住民二代。
不願被壓迫者相爭 看見議題的多種面向
蔡崇隆重申，《九槍》不是為修理警察、也不是針對基層警察，事實上基層警察和外籍移工都是結構下的犧牲者。他希望不要再讓阮國非被以毒癮汙名、也不要讓陳崇文變成代罪羔羊。
他也鼓勵觀影者們要好好感受、好好思考「情緒」從何而來、為何而生；並直言自己當初看到密錄器影像後的震驚，不是因為有血腥和槍擊畫面，而是深信的「台灣價值」和「人權價值」遭到衝擊而自我質疑。蔡崇隆呼籲眾人把無力與難過與轉化為行動，尤其台灣是相對成熟的公民社會，每個人可以就自己的社會位置與專業能力去發揮影響力，甚至是透過選票來落實監督政府與民意代表。
受邀擔任這場特別放映活動與談人的「法律白話文運動」資深編輯江鎬佑律師坦言，單就片名，自己原以為紀錄片是要談警察暴力，但觀看後意識到是在談外籍移工；而紀錄片令他產生「台灣為什麼是這個的樣子？」的疑問與難受。
紀錄片中點出失聯移工成為盜伐者、甚至可能遭到毒品控制的問題。江鎬佑補充說明，從「盜伐者」可以看出社會弱勢轉移的現象，早期是原住民族、現在則是失聯移工；然而嚴峻法律和難以更生把社會邊緣者推向更邊緣，形成弱勢循環。毒品問題也是如此。
關於制度缺失，江鎬佑形容警察與移工的衝突關係，就像因為交通規劃不良，導致兩位駕駛人在路口發生車禍，爭執要釐清是誰的肇事責任，但事實卻是路口設計的問題。而關於態度，他認為台灣廣義而言是移民社會，有些觀點偏差來自於缺乏教育，並覺得自己是被剝削的一群，不希望移工來稀釋自己的權益；法律或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教育」卻有機會，尤其是展望下一代。
不讓悲劇遭到消費 制度與態度需要改變
問答時間，有人請教蔡導演如何與阮國非的家屬溝通；蔡崇隆表示，當年阮國非父親有來台灣進行司法救濟，有幾家媒體追蹤報導，自己也跟著行程與訪談；事實上「紀錄片」讓家屬們有被尊重、被理解的感受。蔡崇隆仍記得阮國非母親的悲傷，但紀錄片中沒有她對著鏡頭哭訴的場景，因為蔡崇隆不希望用這個畫面來鼓動情緒，甚至有點消費阮國非之死。
蔡崇隆指出，紀錄片雖然主觀，但還是要追求真實、不要太搧情，希望觀影者們看完紀錄片能產生自己的感受與思想。紀錄片中雖然記錄失聯移工的死亡，但也有其他合法移工因為職業災害與故事而死亡的事件，重點在於呈現外籍移工的處境。他也強調，家屬們不否認阮國非犯錯，只是最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另現場有深入研究外籍移工議題的前媒體人，在問答時分享觀點，談到台灣現況是嚴重「缺工」，人力需求遠高過供給與配額；合法移工在體制裡薪資低廉、勞動安全保障不足與人身自由受限，促使部分人成為失聯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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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籍移工們當初為來台工作，已付出高額仲介費、甚至需要貸款墊付，再加上現行法律禁止被逮捕與遣返之失聯移工三年內再入台，使得失聯移工們不惜以各樣方式逃離追捕。他另指出韓國「免除高額仲介費」和日本「永久居留證」等政策可以進一步參考。而蔡崇隆認同並表示，改善外籍移工處境其實不只因為人權，更是台灣確實需要勞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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